诗的章法文章有章法,乐章也有章法。诗歌,是诉诸情感的乐章,也应讲章法。正如清代诗论家沈德潜所说:“诗贵性情,亦须论法,杂乱无章,非诗也。”讲章法,也就是要注意诗的结构和布局。诗不论长短、体式,其结构、布局都要符合起伏照应、承接转换的艺术规律。也就是说,要受诗人思想感情的发展——由平静到激动、由转变到突变的一般规律所制约。诗歌中的起、承、转、合,即是作者诗情的变化规律,也是诗歌章法的艺术规律。起承转合是诗歌内在结构的形式:起,就是起首,开始,发端,起句。承,就是对上文的承接,同时也是对下文的过渡。转,就是转折。合,就是结束,收尾,结句。首先我以旧体诗为例加以分析。旧体诗词的律诗,起承转合成了非常机械的结构形式,律诗的“起”就是首联(1、2句);“承”就是颔联(3、4句);“转”就是颈联(5、6句);“合”就是尾联(7、8句)。如——起:青山横白廓,白水绕东城。承: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转: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合: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其实这个起承转合的形式结构,也是依据内容的层次递进而来。起句是所写内容的发端,开始是写送别的起点;承句是承接着地点写送别之事。转句循着前意送别后转折强调心境及别后境况,浮云飘忽,落日难舍;合句将转折了的意思拉回到送别的现实中来——挥手作别,情意绵绵。
再如王维的诗《相思子》: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是首直抒胸臆的小诗。诗以“红豆”起调。春结红豆荚承之。以红豆喻相思,而劝君多采几枝以存情愫。由此,诗歌将“比”转之而“兴”,托出了诗意。末句,由含蓄的意境点明了“红豆”即“相思子”的题意。绝句的结构亦是如此。
如陈玉兰的《寄夫》
起:夫戍边关妾在吴,承:西风吹妾妾忧夫。转:一行书信千行泪,合:寒到君边衣到无。
起句是开始,写夫妻现状——夫“戍边关”,妻“在吴”地;承句承接前事写因秋风吹在妻身,故妻忧虑戍边的丈夫是否寒冷。转句是转折写感情的深挚;合句是收尾,又回到起承时的因风而寒,以衣寄情,两地相隔,关怀慰勉。最后我在以杜甫的名诗《望岳》来加以说明: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来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又是一种风格。开端开门见山,以“泰山的是何模样的设问,而造成诗的悬念。颔联不是直接描绘泰山之壮观,而是侧面承之,由“望岳”的联想,透过山色、光线、层云等景色来一睹泰山的风采。颈联转得巧妙,由“望岳”而“想岳”,既写景,又抒情,将望岳与人生的感慨融洽如一。尾联纵恣壮情,抒发了诗人奋发自勉,敢攀绝顶,藐视众山的壮志。上面引用的几首古诗,其艺术技巧、风格各异,但都以起承转合的章法,将诗人的思想感情、生活景物自然入诗,而使诗歌在严谨的艺术结构中显现浓郁诗味。新诗的品种较多,体裁也无定式,诗句长短、排列、节奏也不划一,但作者的构思过程和诗情的发展脉络,仍是离不了起、承、转、合的思维规律的。我就拿我喜欢的几首诗来加以分析。例如:诗坛名人顾城的诗《给一位诗人》(载《作品》年8月号):
群星象长了翅膀,拥挤地飞进我的窗。只见闪闪烁烁,一齐落在桌上。二十年不见你的诗了,寂寞的岁月真长。星星和诗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个最亮。
这是作者为一位老诗人改正错案重返诗坛而写的一首抒情小诗。它并不因为诗人热烈、奔放的情丝而使诗失之松散、拖沓,诗以星星起句,又以星星与诗人的诗“一齐落在桌上”而承之。第三节两句,则由赞美佳诗而转到了对生活中诗人的思念。最后,全诗以老诗人的情感化成了对新时代的赞美:拨乱反正后的文坛将一扫万马齐瘖的局面,迎来“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的文艺春天。严谨的结构,使抒情诗的意境蕴藉得更浓重、更深沉。可见,起、承、转、合的章法也能应用于不同体裁、风格的诗歌中,表现复杂的思想感情。
再如公刘的《上海夜歌》:
起:上海关,钟楼。日针和分针
象一把节巨剪,
承:一圈,又一圈,
铰碎了白天。
转:夜色从二十层高楼上挂下来,
如同一幅垂帘;
上海立刻打开它的百宝箱,
到处珠光闪闪。
合:灯的峡谷,灯的河流,灯的山,
六百万人民写下了壮丽的诗篇:
纵横的街道是诗行,灯是标点。
起句是开始,写引发诗情的上海钟楼上的时钟。承句是承接时钟的时针分针不停地运动,从夜到昼。转句是转折,不写钟楼及时针分针,而突然转写上海夜色(当然内在的衔接仍然紧密,因针“铰碎了白天”,自然过渡到晚上),合句是结句,写时光流逝中上海夜色的壮丽。诗歌有了结构上的或明显的或暗合的起承转合,则不仅内容有了表现的层次,形式上也给读者带来了明晰感。因此诗文,不仅传统诗歌,白话诗歌,就是现代出现的包括运用现代手法的诗歌,也都大抵上存在着这种结构。例如著名女诗人舒婷的《雨别》:
起:我真想摔开门,向你奔去,在你的宽肩上失声痛苦,“我忍不住,我真忍不住!”承:我真想拉起你的手,逃向初晴的天空和田野,不畏缩也不回顾。转:我真想聚集全部柔情,以一个无法申诉的眼神,使你终于醒悟;合:我真想,我真想……我的痛苦变为忧伤,想也想不够,说也说不出。
尽管舒婷是著名的朦胧诗人,然而从起承转合的结构形式看,是十分明晰的:起句写离别之痛苦,承句承接离别而不愿离别,写结合之坚定,转句陡转意思规劝对方,合句仍然回到起句的痛苦上,更加浓涂重抹痛苦的色彩。
最后再以我的一首获奖小诗《天女木兰》(《海燕》年5、6月合刊号)为例:起——是从那遥远的机杼声里流出来的一潭盈盈的渴望和一季的浪漫来到五月的山野伸伸纤腰放飞青春承——姑娘的云鬓喜欢你装点了大山的俊俏赶山的花篮喜欢你展现了大山的妖娆转——丽质如梦笑脸如潮满山漫野抒写五月的情调绚丽如画芳馨如诗轻歌曼舞描绘出五月的容貌合——流波的眼里装进彩虹爱的歌在睫毛上跳跃生命的根须生长出热烈的挚爱一颗赤诚的心在燃在烧传说木兰替父从军,是中国女性的楷模。据说她长得漂亮,靓丽。此诗就是从“木兰当户织”的机杼声飞出窗口,音符落入山野的树上,开出浪漫美丽的花朵点缀在枝头为起句,这美丽来自于久远的历史;然后以赶山姑娘的喜欢,就连装着山货的花篮也喜欢为承接,说明天女木兰花美的何等娇艳;第三节一转直接赞美木兰花和五月因为有这样美丽的花,五月就更充满了诗情画意;诗的结尾以天女木兰花开启了人们的美、爱、真、善的一腔情感为结句,给人以美感享受。促你深思,余音袅袅。再以我另一首诗《郊外的桃花》(年发表于大连日报)为例:郊外的桃花起:由人营造的竹林在都市一节一节向上挺拔着筑起高楼的群山承:人在小巷的深谷里行走沿着千回百转的七霞虹霓人流如浪花瞬间被海洋淹没立交桥和歌舞酒吧像一片片肺叶吐纳着时代的风潮季节在街道流浪新潮的女人正将人间的色彩随意挥洒谁也想象不出她们是怎样紧挽着春紧挽着夏把夜晚吻得滚烫看不尽这美景迷人的诱惑比磁石还强烈人踪便充满憧憬络绎而来如旋涡藏于海的深处转:生活在城市的阳光下闲暇的时候人们还是深深怀念郊外的桃花合:想起桃花睡梦里就生出红鸟的翅膀起起落落深化了城市人生命的深度诗的开始以城市高楼的迅速崛起,时代的变迁为起句;然后以都市生活的繁杂喧嚣人心的浮躁,形形色色的城市人的生活状态描写而承之;继而抛开城市生活的描写,转而写城市人在闲暇的时候,工作之余,还是怀念那自然开放的郊外的桃花,桃花是一种原生态的自然美好事物的象征,不是人为的虚假,说明城市人也向往回归自然、返璞归真;最后结句以城市人想起桃花,心里就生长一种追求生命本真意识的理念,在浮躁的都市也能把握住自己,使自己的生命在另一种意义上得到深化和升华。留下让人想象的空间,城市人想活好自己,怎样来深化?怎样来排解现实的干扰?生命又以怎样一种新的状态呈现?让读者去填充,去咀嚼,去深思……。
诗要讲章法,并非是“起承转合”各来一句。这未免太机械了。当代诗人艾青为追忆画家林风眠的友谊而写的新诗《彩色的诗》中第一小节云:“画家和诗人,有着共同的眼睛,通过灵魂的窗子,向世界寻求意境。”这诗的首颔二联虽非并列,却无起承关系,因而此诗无承句。又如,一首抨击见风使舵人物的讽刺诗《风向标》:“东风吹,向东转。西风吹,向西转。刮旋风,团团转。”这诗里的第一、第二句和第三、第四句都是起承句。这二节又相互平列而起。直到诗的第五句才奇峰突起,诗意转折。尔后,全诗以无立场、无原则的“团团转”的风派形象揭题。因此,我们要求诗歌讲点章法,并不是去套模式,去千篇一律地按照起承转合顺次填充。同时,我们也反对平分秋色,均施笔墨。这样做,则难免八股味。古代诗家在安顿章法时,总是有所侧重的。有的强调开句,“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有的主张“一篇全在结尾句”,诗在“结末须见长”等等。这些见解都有可取之处。不过,我多年写诗的经验来看,安顿章法更应着力于事情的变化和转折。诗歌的意境深浅、诗味浓淡,并不全在起句的恢弘,气氛的炽烈,而往往在于“转”得巧。王维的绝句“劝君多采撷”,就是由物及人,题意从咏红豆转为忆相思的。上引顾城诗中的“二十年不见你的诗了,寂寞的岁月真长”,也是由星星、诗转而对老诗人的思念其坎坷命运的感叹,这才是诗经历拨乱反正后迎来诗坛群星灿烂的结句,抒发个人情感提供了契机。元代诗人杨载说:“绝句做法,要宛转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即以转为主)。这是历代诗人创作经验的总结。这里,虽是论绝句之法,而其章法之精粹也合一切诗歌体裁的结构之理,值得借鉴。现在,有些诗歌过于铺陈其事,题意递进缓慢;有的拘泥现象,罗列生活,比无远情。有的根本不去研读诗歌技巧,诗不去读几篇,技法不去研读一点,就拿起笔来把文字分成行就是诗歌;更有甚者把自由体诗看作是随便乱想象、乱比喻一通,不讲究诗的宗旨是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完全不讲诗歌的基本规律,不讲诗歌的内涵要求,信笔写来,其曰好诗,众人你捧我,我捧他,搞一种准文学的炒作……,这样,题意转折迟缓、平淡、荒诞,诗的结构也松弛、拖沓,当然也就乏其诗味了,或者让人读之而不知所以然,再不就是肤浅。诗是文章之中的酒,好酒是要有精品的粮食和精湛的酿酒技艺酿成的,再圏上好多年。没有上等的粮食和精湛的酿酒技艺何能酿出醉人馨香的酒来啊!这是我学诗和写诗过程中记载下来的和自己的一些感念。但写好诗不仅仅只掌握章法,还要有生活感受的提炼、感情的表达方式、形象和形象化创造方法、以及想象和联想与意境的创造,还有语言、节奏、韵律、风格、各种技法技巧等等的运用,今日一句诗,诗外十年功啊!我不一定说到点子上,在这里自不量力了,希望同仁们海涵,并共勉之。
作者:马龙田,生于年7月,美术专业毕业,大专。中国青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家俱乐部会员、庄河市作家协会理事会理事。乡土诗人。是许多报刊、杂志特约撰稿人。现发表诗歌、散文、随笔余篇。作品《教书人》获中国文联举办的“世纪之光”文艺大赛三等奖,《天女木兰》获《海燕》文学社举办的全国文学大赛二等奖,《稻草人》、《乡土》获得跨世纪文学新人奖和乡土诗人奖。其中《稻草人》、《山女出嫁》等作品入选诗歌集《派》一书。作品《来自新农村的诗行》入选《河之声》,一些散文作品入选散文集《红崖情怀》。作品发表在《中国教育报》、《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海燕》、《鸭绿江》、《诗潮》、《青年诗人》、《网络作品》杂志、《农民报》、《中国教育报》、《农民文学》、《诗歌月报》、《辽宁诗界》《冰峪》、《大连日报》、《大连法制报》、《海燕》、《中国青年作家报》、《诗潮》、《洞庭湖文学》、《鄱阳湖文学》、《新疆车库文学》、《甘肃诗人》、《九头鸟》、《青年诗人》、《庄河报》等报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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