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王维上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自小学时起,王维先生常常来看望我,他的形象高大,初见他时,意气风发,翩翩君子风度。我总是仰头看看他。他身着一身白袍,带着玄色的边带,下巴围了一圈胡子。他双目炯炯,眉间英才照人,每见我必会露出上牙床的那颗洁白的虎牙,颇具喜感。我总称他为王老师,但是他说,叫他摩诘先生即可。他与我讲述他前段时间在玄宗开元九年中了进士第,为太乐丞官。当时我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看着面前来回踱步,讲述自己考进士的不易,做官时遇到的乐事,比如君王给了他什么赏赐,又比如小人栽了跟头等。回回将我逗得前仰后合,他见我一笑,也笑得合不拢嘴,爽朗的笑声飞遍了我们所在之地,只是他的眉间有时又会流露出一丝忧虑,但笑容又会将之掩藏,我也为太在意,只是静静地坐在台下,看着摩诘先生来回踱着步,吟着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摩诘先生吟诵着他与友人元二从长安一带送到渭城客舍,最后不舍离别,他吟至“更尽一杯酒”时,声音忽而变得格外洪亮起来。至“西出阳关无故人”时,又将头缓缓低下,留给我一身背影,他正悄悄用衣袖迅速失去眼下的泪水,我走上前去,他匆匆看了我一眼,又背过身去,我又小跑着至他面前,他又转身,我又小跑到他面前,他才不再躲避,我笑着看着他,唱起他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只呀?愿君多采撷,何物最相思啊?”他便又扬起嘴角了,露出那颗明亮的虎牙。“吾偏不告诉你生几枝,不过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点点头,便欢快地跑去寻找红豆枝。

再回来时,他已离开此地,不过我寻到一张信条,信条是用毛笔写的,不知摩诘先生从何处变出毛笔墨砚来的,只有两字——再会。

上初中后,摩诘先生也时常来看望我,他言天宝九载,也就是去年,他的母亲去世了,他那天着一身丧服,又言自己身居辋川,暂不去朝。又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他说,身处异乡时,每每想起亲人,有其是母亲时和兄弟时的那般痛楚,只留花溅泪之感相交织,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意志也会溃不成军。

他讲述着,他自己曾经在一天晚上独坐幽篁里,弹琴长啸,于人迹罕至的深林之中,只见天边明月皎皎光芒,洒于琴上,衣服上,宁静而孤露,还有“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与摩诘先生述说着老师如何夸赞他写诗技艺之高超。他先是扬起嘴角摇了摇头,又说:“汝诗实为吾知己者也。”说罢便笑了起来。后来他又问我:“姑娘,若尔身处大漠之中,汝将走向何方?东为一缕孤烟,西为一轮将落的浑圆落日,归雁在天,征蓬飘荡。”问我此题时,他双目炯炯,紧闭双唇,眉头皱纹纵横,眼眶下沿噙着一线厚厚的泪。直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突然发觉心头一震,就像可以透过了摩诘先生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面对征蓬、归雁、孤烟、落日,身处茫茫大漠之时,他该有多彷徨无依,该会有多不知所措,征蓬有不定的归宿,大雁亦有归宿,孤烟汇入空气,落日回家歇息。可是摩诘先生自己呢?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当我凝望他时,右眼不经意地有一滴泪水滑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我惶惶然无法逃离那个情境。

离开之前,他不停地叮嘱我,要好好珍惜家人和现今的时光,我接过他的第二封再会之信条,眼看着他落寞背影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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