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在《近代詩話》中敘他對詩的主張說:
乙丑春,始與瑗仲訂交錫山,商榷詩文,益我者良多,是夏在家有作必寄君,往返信札頗夥,有一札,批導利病,精極不刊。書云:尊作伉爽有奇氣,漸脫清人氣味,如能於豪放中求深沉,空中求密緻,則更加人一等,古人未有不從密緻中下功夫也。自此以後,尤須精研訓詁,細窺物理,求句句錘鍊,句句沉着,無空響無捐義,如此方能亘古如新,覺有一種光氣,常動盪於字裡行間,不可捉摸,不可遏抑,不襲古人聲音笑貌,而自有聲音笑貌,可與古人頡頏。……
姚氏評他的近體說:
所作陳言務去,自鑄雄詞,律句如“風餓饕帆腹,雲濃斷塔身”、“谿靜魚忘水,春和風諂花”、“夕陽制花影,水氣逗秋陰”、“月定天初大,愁空夢易長”、“雨氣欲浮山足動,日光苦熨浪頭齊”、“斜陽沒水兩相搏,峯影脫雲孤欲飛”、“寒氣結成魂一片,月光細鑄樹千身”、“熱淚與冷風,獨鑄心頭鐵”、“春聲如酒味,中我百愁圓”、“網得詩心不經意,無端暝入夕陽邊”、“滿地鳴蛙人獨立,碧天如海一燈驕”等句,皆戛戛獨造,極搜肝鏤腎之能事,足以援奇於古人之外也。……然徒言矜練,不足以盡其長,《明兩廬詩》之可貴處,尤在胸襟之高大,浩然元氣,獨往獨來,如《出候潮門》云:“候潮門外看潮來,引劍高歌亦壯哉,百嶺截江回地力,萬濤奔海放天才。渾疑身欲凌風去,忽漫心從反照開,雲樹兩行秋一髮,隨風和雨作空哀。”《歲暮歸車過東柵》云:“北風吹盡浪花肥,撲眼凋年景漸非,萬戶立煙春欲動,一燈飄夢客初歸,無邊日月摧蓬鬢,如此江山著布衣,入眼鄉關贏一笑,滿林煙月望中飛。”《七月某日,徹夜大風雨,晨起霧重,城郭廬舍失所在,感賦》云:“秋來處處斷人腸,又聽西風下八荒。一夜亂雲扶海立,萬山癡霧挾天狂,幾疑地到洪荒化,漸覺心從混沌忘,冥冥長空餘病日,猶能伴我看玄黃。”《揚州道中》云:“臥吹簫管到維揚,月漸分明水漸長,山過大江俱跋扈,春來北地亦蒼涼,隱然敵國誰相濟(友人三四人,好奕,十數局不休),偶爾逢場亦不祥,我早忘情成局外,念念只慣看玄黃。”《墮地》云:“無端墮地百憂謀,風雨縱橫看九州,傲骨三年成百折,狂奴雙淚亦千秋,眼前日月從頭去,身外文章與命仇,十二萬春曾一瞥,要攜春草入扁舟。”《望湖雜感》句云:“久思買夏千山頂,大澤高天定我魂。”《雙十節大世界觀提燈》句云:“男兒何必凌霄住,歷歷星辰在下頭。”高瞻遠矚,有凌跨萬象之概。
陳石遺氏,也說他喜鍛煉字句,然而能夠倜儻委婉,他說:
瑗仲祈嚮乙菴,喜鍛煉字句,然乙菴詩雖多詰屈聱牙,而俊爽邁往處,正復不少,今有《明兩廬詩》,特舉似其倜儻者,……(他舉的詩,大多數姚氏已舉了。)皆不靠一二字以求出色,《雨後》云:“醉裏吾喪我,閒中形答神。”習用典一支對,便覺有味。《登城望南湖》云:“樹病強吞日,湖狂欲侮天。”稍生硬矣。而《立厂詩來云行將歸,約予迎煙雨樓下,報之》云:“鴛湖柳正多,柳絮嬾將睡,點點欲成萍,閒煞鴛湖翠。”又何婉也。
陳氏柱則說他能大,他說:
《七月某日》一首,《揚州道中》,可謂能大矣。《石遺室詩話》,稱瑗仲詩喜鍛煉字句,若以上所舉之類亦不少,皆鍛煉之至,渾然自然不見鍛煉之迹者矣。
以上各家批評,多注意他的近體,姚氏捧得太脫粉,陳石遺氏能夠“持平”,我卻愛他的古體,現在舉一兩首在下面:
夕陽搖吟魂,悄悄隨風去,天空百徘徊,粘上牆頭絮(《明兩廬雜謠》)。歡心深如繭,不見心偷變,紬盡連理絲,飛去不相念(《心如繭》)。門前長塘路,一日千萬渡,中有故鄉音,一聽淚先墮,南望水復山,立盡斜陽暮(《郊居謳》)。夜半蛙聲怒,燈影淡如鷺,四海著一身,猶虞無安處,忽憶去年時,風雨董家渡。(同上)
覺得他雖用白描,卻能夠“古意盎然”,很夠味的。這是我的偏嗜。他三十以後很少發表,近來纔見到油印的《明兩廬詩未刊稿》,其己巳,終癸未(—),前後十五個念頭,不到一百首,外邊傳播不多,很有一點價值,我覺得和初期有不同的四點。
(一)初期沒有長篇,此有五七古長篇。
(二)初期豪爽駿邁,但免不了虛驕之氣,此期駿邁遠不如前,但組織比較嚴密,氣體比較沈着。
(三)初期多吟風弄月,此期多憂生念亂,但歌詠時事,喜用近體,不夠暢發,是一個大缺點。
(四)初期很有一些風情艷體,此期常說到師母太太,大約思想言論,受了束縛,不容他心猿意馬了。
至於詳細批評,因爲種種關係,留待後來罷。關於他的風情詩,別人多不注意,只有姚氏略略說過。但他說“以玉溪玩艷之筆,寫致堯悱惻之思,極變眩迷惑之能事”。我以爲他真被他迷惑住了,根本就沒有致堯那麼一回事,我的觀察覺得很有些羅曼斯的氣味,好像《倣樊川》云:
人自無言月自斜,碧闌干外即天涯,垂垂一樹相思子,隔着銀河自放花。
《無題》云:
柳不成絲花已瘦,拼將雙淚闘珠圓,憑君灑向西江去,點滴都成連理圈。
《從此》云:
春光寂寂我將病,眉眼盈盈夢幾經,從此江山明月裏,不愁風露只愁醒。
《珍重》云:
珍重天涯寄遠詩,萬千種語一燈知,無端鉤我十年恨,立盡風殘月墮時。
《相望》云:
花鬚柳眼晝微晴,笛裏相望歲幾更,萬里夢魂通一息,失粘湖海照雙清,銀波灩灩春無定,玉漏沈沈夜有情,寂寂不聞靈鵲語,冷看星月到天明。
分明都有一個她在。(一)好像是過程中的初戀,(二)白熱化,(三)初別,(四)遠別,(五)好像好事多磨。他詩中好幾處說到荷花,《詠白荷》中說:“一世萬花應下拜,失粘雙眼只憐渠,不羣終恐人同少,絕色原難地上居。”《荷花生日》又說:“誰憐瘦影泥中老,自放孤香物外存,我欲相隨完一世,淪漣十里養靈根。”我想多少有一點兒關係?根據《相思子》,好像是南國佳人,“絕色原難地上居”,好像是生長海洋中的,這些這些,他老人家看了,或許要不樂意,或者要說污衊,小子無禮,實則我“在詩言詩”,決沒有一點惡意,假使果然是“致堯悱惻之思”,則小子錯了;倘使有呢,那末他貴同鄉鼎鼎大名朱彝尊先生,也有《風懷》二百韻,何礙他經學大師的尊嚴呢?
(乙)文
他的古文,陳柱氏《四十年吾國之文學略談》,說他“治漢魏”,我的意見好像他用力西漢最深,跟東漢不同,無論魏晉。三十三年新聞報茶話欄,有署名瑞吳的,批評他的文字,比較詳細。他說:
先生執教上庠,垂十數年,文章道德,照映士林,近閉戶食貧,賣文爲活,其爲文辭理察密,而罄控總送,足以窮事理之奧,極文心之變也。自來學人之筆,或質而不文,文士之筆,恒華而少實,而先生之文,華實相宜,文質並茂,而尤善於化俗爲雅,凡古無今有事物,靡不可融鑄以入文,而備盡雅潔。……
我前在《申報》春秋欄(民二十一年),《新聞報》茶話欄(民三十三年—三十四年),和各種雜誌裏面,剪存他的作品不少,近來又得到前兩年他在交通大學油印的文稿講義,大約也有數十篇,曾經用歸納的方法研究過,覺得他的特點有六:
(一)善於冶化。
(二)善於描寫。
(三)善於敘述。
(四)善於附會。
(五)攻擊社會罪惡。
(六)表揚忠義節孝。
(一)善於冶化,可分爲化俗爲雅及化今爲古兩種:前者如《行政院參議陸君墓誌銘》說:
辛亥,應工部局試,以拏攫跋距雄其曹,給事會審公廨五年,遷刑事處,主者以爲有殊才,拔任偵撢,七年,領探事,頃又擢貳巡官,既即正,又年二,總領撢事,名由此起,六年假督察長事,四年真除,時二十有六年也。
從前工部局許多職員名稱,很粗俗的,但一經他點染,就成極雅馴的古文了,而且不失事實,這是值得稱道的。
還有《倪海鶴墓表》裏說:
習木什器業,……主號張萬和者最久,於業無所不究,舉凡材木之美惡,質理之疏稹,法式之新陳,規爲之巧拙,交易之通塞,市賈之升沈,與夫製作捖摹雕幾髹漆藻飾之屬,罔不研覈,淖極理致,嘗曰海上五方雜廁,風尚各殊,不知其好惡,則無以別趣舍,且什具豈惟好美樸屬而已。工之成事,實繫國計,言其材,則始培林,西歐樹藝,雖劗葉插枝之微,動合律度,其飭材,均藉機械,穼曲面勢,必均必直,故能生蕃而質美,工省而直廉,國土所生,往往啙窳藃暴,不能中程,鮮足與爭短長者,常此不競,漏巵將無抵塞之望,其言之切至明達如此。
高風善爲通俗文,往往捃摭古今忠孝義烈之行,與夫可驚可愕,可喜怒悲概,足以風世而嫉俗者,一納於韻語,播之絃莞,海上婦孺無不知倪高風其人者,蓋庶幾有孫卿子成相之遺意云。
一個做木器,一個唱開篇,說得多麼文雅啊。
至於化今爲古,則如代人作得《張蟾芬墓誌銘》說:
吾聞西土普拉士金曰:有誠而後有政教,是政教乃緣誠而生,不誠未有能行之者,吾儒言道德禮儀,不假神道設教,然亦歸本於誠,而以爲天之道。董子亦曰:道之大原出於天。則與西土景教之奉天主教,若合符節,於以知此心此理,固有推東西海而無不準者。
又說:
時外務日迫,士狃閉僿,疾景教之挾外力,齗齗於夷夏之防,邪正之辨,怵爲洪水猛獸,而西士宣福,種德不讎,亦積憾於我,構爲民教不和,引蔓至不可爬梳,禍延數國,先生恫焉。
傳教是古代沒有的,但敘述也很古雅。
(二)善於描寫,例如《陳忠愍公化成別傳》說:
公駐吳淞……夷初警(鴉片戰爭)。一夕大風雨,潮侵岸,高數尺,總督裕謙使人覘之,見公危坐帳中,鈴柝聲琅然,竟達旦,部下數千人無譁者。
《金得海傳》說:
三月一日,吾軍左次,羣起束裝,君獨蹲大壕中,不肯去,槍砲聲且近,趣之,泣曰:予胸腹已受彈,即去亦無生理,盍若在未死前,一拚命乎?遂解同伍大爆彈數枚佩之,並從容實槍,揮手高歌送軍行,退里許,似猶聞餘聲激楚焉。。聞者皆爲之流涕,而君竟不歸。
《吳子馨教授傳》說:
初至,誇市衣,負巨篋,踉蹌行大雨中,直入橫舍上坐,即發書讀,與人不款曲,舍中人皆目笑,君自若也。
風神很有司馬遷的意味。又《行政院參議陸君墓誌銘》說:
上海爲天下郊,五方雜糅,巨盜黠賊,牙孽在其間,薄莫塵起,往往狙伺探丸越貨,俾倪金吾,不可爬梳。及君總撢事,鷹擊毛摯,數年大刮洗。嘗率屬捕劇虜,門焉多死,君獨身掩入,禽其渠,渠舉火器,竟不得發,若有天焉。其它蹈險如夷多類此。君益自奮勵。乙丙丁戊之際,持質規財之盜毛起,中有魁率爲發縱,詭變百出,莫由蹤跡,初致殷富,寖及於巨宦,偵騎四出,而無誰何。當路者大懼,一以付君,君陰部署,外示暇豫,盜不可測,卒連躤其窟穴,禽必滿品,不二年盜風大戢。海上戴君如神明,雖婦孺罔不知,盜賊每謂遇君必無幸,至以相祝詛。某歲南都某公爲盜傷,大索不得,君立致之,自此名傾天下矣。
又宛然《漢書》。我最喜歡讀他這一類文字。
(三)善於敘述,例如《國務總體杭縣孫公墓誌銘》說:
公蚤承考文慤公教,既慨然有經世之志,時方務於奇說詭行,以戾契戈高譽,公獨闇然不自表襮,言動一衷於義而後安。以任子爲郎,蓋五遷而巡撫山東,其間兩領學校事,五使外國,又迭權太常寺少卿,順天府府尹。其治術,壹以融合古今中外爲一冶,而務歸於誠信,著聲海內外,先幾之爥,往往在十年或數十年之後。及乎事變之際,當幾電發,天下動色相咤,使人莫由測其端倪。迨乎事定,察其當年之難,應變之速,則又未嘗不歎其處心之苦,雖古賢哲亦無以易此也。
孫公就是孫寶琦,他是清末的山東巡撫,搖身一變而爲民國都督。當時一班頑固遺老,說他投機,經他虛虛的一總敘,他的苦衷可以大白了。又代人作《海寧蔣鏗又秀才墓誌銘》說:
我秀水沈,與海寧蔣,夙連姻好,至鏗又娶我兄子旬次女,其子娶於林,則我兄之外孫女也,其女又歸我從孫誠,其從弟從子又娶我兄之子若孫,蓋自我本生王母蔣太夫人凡五世矣。蔣太夫人於鏗又爲曾祖王姑,而先妣唐太夫人又於鏗爲從大母,先三姊爲世母,其婚媾盤牙,幾不能縷析而指數。
在錯綜複雜的中間,敘述得有條有理。
(四)善於附會。例如代人作《嵩山草堂記》說:
昔陸渭南居斗室,命曰煙艇,謂渺然有江湖大澤之思,……馮子超然居海上嵩山路,顏其堂曰嵩山草堂,……請予爲之記,人或以爲怪,予曰:此夫亦陸子煙艇之意與?然陸子詩人之意耳!馮子以高隱爲畫師,其淡蕩綿邈之意,或有出於陸子外者,則闤闠之間,未嘗無奇情壯態,爲馮子紙墨之助者。推此意也,廣衢可以爲大川,曾樓可以爲山岳,人馬可以爲魚鳥,高峯可以爲浮圖,則爲嵩山之堂,猶之在嵩高可也,謂三十六峯,環峙於堂之左右亦可也,謂嚴壑林泉,千態萬狀,齾齾然獻技於堂之前後,亦無不可也,故有高世絕俗之心,則海上爭利之藪,可以爲大隱,否則終南嵩山,適爲假隱自名以詭祿仕者矣。
又《孫太夫人壽序》說:
孫哲生院長母夫人,盧太夫人,嘗佐吾先總理成革命,覆數千年帝王之局,且進而謀世界之大同,……竊嘗推革命之義,發於商湯,而商易初奭,奭,坤也,故《歸藏》有鄭母齊母諸經,則女德之尊,亦肇自商,湯妃有?,終贊革命,有天下,自周以後,信乾而詘坤。不復及國事,女德日衰,陵夷耗亡,幾不復齒於男子之列。於是國力亦日耗。吾總理始倡平權之議,而數十年間女子之蹈湯火,冒白刃,與男子共策革命者,遂如雲龍之起,而太夫人實爲之先,卒以克成鴻業,豈有得於《歸藏》首坤之說乎?
真可以說“文心狡獪”到幾點了。
(五)攻擊社會罪惡,例如《王彥修家傳》說:
……夫以君子之德行才智,終詘於商賈,而世之仕宦將率,獨唯商賈之是效,假居官爲駔儈,施教爲積居,勢能爲奇貨,而權位利祿爲子母,則君子才德,固有相背而不及者,此其終詘於商賈,且並商賈而亦不能一用其材也,則尤可悲夫!
又《余孺人家傳》說:
……孺人未嘗學問,而能通知大義,而世之囂囂徒知務女學,而婦德日下者何也?世言女學盛,則可齊男子,爲國家用,然驕侈無行,無益於家國,反陷其夫於不義者,比比皆是也。則孺人之可傳,不特於其家,雖式諸鄉與國可也。
他的攻擊,雖沒有具體,也可以知道他內心的忿激了。
(六)表揚忠義節孝。他這一類文字最多,好像《孫鈺傳》、《朱鐵槍傳》、《李中介傳》、《忠丐傳》、《六十亡名烈士傳》、《滕祺之傳》、《李榮熙傳》、《金得海傳》、《蕭上尉傳》、《陳忠愍公化成別傳》、《張蒼水先生事狀》、《胡孝子傳》、《胡節母傳》、《張烈女傳》,可惜大部分因搬家遺失,不能詳細評論了,我最喜歡讀他的傳後《論曰》,舉一個例在下面;
夫當國家危難之際,慷慨赴敵,惟義所適而已,固不必計器械之利,彊弱之殊,成敗之數。惟知義,故趙君隻弓可殲強敵,不知義,則百萬甲兵,曾不足以守寸土,世之較強弱器械而計成敗者,皆握齱忘義庸懦夫也,安有握齱忘義庸懦夫而可謀國也?而世惟握齱忘義庸懦夫之與謀,此趙君之所以死也。悲夫悲夫!
句句沉痛。說話雖然過份,更可見他的急不擇言了!
有人說他極像梅伯言(曾亮),又說他學曾滌生(國藩),其實都是“皮相之論”。他自有一個自己在,但是文字總覺得太古奧,好像《王光遠家傳》裏的“負圓罔養”,《臧君墓誌銘》裏的“嫗掩”、“詧俗”,《沈田莘生壙記》裏的“太沖莫朕第靡波流”,《建威將軍吳公墓誌銘》裏的“尉薦士卒”,不免太不通俗了。還有壽文太多,他是服膺曾國藩的,曾氏曾經譏諷過歸有光,他何以“明知故犯”呢?這不能不說是他的缺點。最後講一段關於他賣文的故事:在前幾年,米價還不過一兩百元一担的時候,他潤格碑文傳狀已定一千元一篇。有一個暴發戶,請他做城隍老的傳文,附有條件。說:一、我老子曾經做過肉店的伙計,他老娘做過人家奶媽,但是後來卻是老太爺老太太了,必定要說到,方覺得現在的可貴,這兩件事是不大體面的,最好說得體面些。二、我老子娘是沒有事實可說的,但是要鋪張得好看。他說:可是可以的,但第一個問題要照潤格點品算,加一倍,第二個問題,要好看必定要鋪張,那末又非加倍不可,既然要鋪張,文字不能不長,超過五百字加一倍,超過一千字加兩倍。暴發戶有點躊躇,他笑笑道:唐重有個皇甫先生替當朝的宰相裴大人做一篇碑文,每一字要一匹綢,我還是賤賣哩!後來總算成交。他寫到上面的問題,他說:
××先生微時,雅慕陳曲逆之爲人,分社肉未嘗不均,慨然曰:宰制天下,不當如是謁?太夫人與同甘苦,嘗爲人食母以持家。
暴發戶看了,莫名其妙,後經解釋他聽,才很得意的說:原來宰相也做過殺豬的,幾千塊錢,值得值得。過後他對人說,我從來不計較潤格的,但是這種人,非計較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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