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文/木清心”

她学的第一句诗，是“红豆生南国”。父亲抱她在膝头，握着她小小的手，指着泛黄破旧的书，一字一字念给她听，“红豆生南国。”于是她还未尝情，就识何为相思。

父亲过世时，她只有六岁。母亲在一边哭得将要晕厥，她扑在父亲身上，任谁也拉不走。直到不负来了，她才红着眼松了手，乖乖地被他抱走。她窝在他肩头细细地哭泣，不负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声音轻轻却坚定地跟她说：“别怕，以后有我。”十岁的不负向她许下了一生的誓言。

不负是父亲的学生，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父亲为他改名“不负”，愿他不负亲友师长的期望，他日高中，一展所长。

父亲去世后，柔弱的母亲靠替人洗衣维持生计。不负时常来帮衬她们，偶尔偷偷地接济一些银两。她摇着头不要，不负只是笑，“迟早都是一家人还分这么清么？”她微微红了脸。

她跟不负在家门前种了一棵相思树，两人细心照料。多年后不负离乡上京赶考，渡口边她拿出一串相思子做成的手链，替他系上。不负感慨万千，拥她入怀，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等我归来。”

不负去了一年未归，母亲唉声叹气，她只宽慰说他是落榜无颜归乡。又等了三年，依旧没将他盼回。她已二九年华，同龄的女子早都成亲生子，偏她不肯出阁。母亲终日愁眉不展，说是不负或许做了那陈世美，百般劝她别再执着，她摇头，就是不听。不负的父母自觉有愧，也来劝她另作他嫁。两方瞒着她定了一门亲事，花轿临门她却宁死不嫁，哭着跪在不负父母面前，只磕头唤爹娘，对天起誓今生只做他家媳妇。她自小就是这般性格，谁也拗不过。

两年过后，母亲含恨去世，不负未归。再过了几年，不负父母也去了。她孤零零一人，守着空屋和满腹相思度日。

年去一年，村里人都道她已神志不清，终日潦倒只痴痴念着一个名字。邻人可怜她，托人去京里探了情况，只听闻十年前确有一名名唤“不负”的男子高中状元，娶了丞相之女，如今已飞黄腾达，富不可言。村人咒骂不负薄情，唯有她望着门前的相思树，喃喃念着，不负不负，你怎会负我相思意？

三年后，朝堂风云变幻，荣王揭发丞相一党谋权篡位，被悉数铲除。

这年冬天，村里的渡口却出现一个身影，年长的人认出那正是十多年前远赴京城的不负。所有人都道他薄情寡义，却无人可知，当年朝堂上的不负早非原先的不负。那年高中状元的不负，被丞相的义子李代桃僵，灭口之际被荣王救下。十数年来他改名换姓成为王府门客，直到丞相一党被扳倒才敢再次现身于世人面前。

不负放弃高官厚禄，执意回乡。走过梦中走了千百次的泥泞小路，再次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方，站在她家门口前伸手敲门之际，门从里面被拉开。

那一日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他犹如重逢艳阳天，万语千言噎在喉中。她笑开了说，不负，你回来了。

不负，你回来了。她就像一个等着丈夫日落而归的妻子，十三年来梦里都是能够对他说出这句话。

春风又动，红豆新发，那夺目的红色像极了她脸上晕开的胭脂。他们并肩站在门前，看着枝叶繁茂的相思树，十指相扣。

不负不负，终未负彼此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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