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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希望能够寻回旧时光里每一棵魂牵梦萦的树，在每一棵树下静静地栖息，平平淡淡地老去。

小时候，家里有一本繁体字的《唐诗三百首》，淡绿色的书封，宛如一泓沉静的湖。很喜欢书中那首清新淡雅的小诗《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个中缘由也许是我家附近就长有几棵高大的红豆树吧，现在想来，那真是非常幸运的事，北流也是南国，但红豆树实属罕见。童年里的红豆树静静地伫立在一排青瓦平房的旁边，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宛若水墨山水里的一道简朴的风景。春夏季节，它波澜不惊，默默地抽翠吐绿，默默地绽放出素雅的粉紫的花儿，人们从树下走过，走远，忘记了它的存在。待到秋风乍起之时，也不知道是那一天，树下不知何时慢慢地洒落了一地星星点点的红。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来了，我们蹲在地上，捡起一颗又一颗比指甲还小的豆豆，细心地搓去上面的尘土，圆润晶莹的豆子鲜红欲滴。用小手绢包起来，如获至宝。大人说，这是相思木，红豆就是相思子。读过古诗和传说而喜欢遐想的我们，禁不住思绪飘飞：这是带血的珠泪凝结而成的吧，不知是哪一个落魄书生或深闺小姐的断魂泪？这思念有多深有多苦，才可以凝结出这些细细小小的红宝石？这惆怅的红，这凄美的红，照亮了我们纯真的眼眸。捡回来的红豆，放进小盒子里，搁在抽屉，时不时拿出把玩，待童年的光阴悄然而去，曾经小心翼翼珍藏的红豆也不知去向。

上了初中，搬了家，也搬离了美丽的红豆树。人与树不同，树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而人的成长过程总离不开变迁，从故土到异地，然后随着时光流逝，异地认作了故土，自此又走向更远的异地。沧海桑田，我们回不了原点，原点的红豆树，只能留在记忆里，遗落在梦里，年年岁岁，花开花落，相思满地。

南国多佳木，留在成长路上的风姿独特的树不算少。初中有一年植树节，学校组织师生去植树。记忆中是经过十二仓，再一直往前走，走到郊外，爬上我们不知道名字的山岭，挖坑，培土，栽上一颗颗松木苗。时隔多年，好多细节都淡忘了。而其中最清晰的，留在脑海里不曾褪色的却是有关一棵树的记忆。南方的三月，春和景明，天朗气清。我们排着长队带着铁铲欢天喜地去植树，路上，过了十二仓有一个高高的斜坡，远远地，坡顶有一树皎洁的白花映入眼帘。兴奋地走近一看，是一株苍虬蓊郁的老茶树。见惯了养在花盆里的纤细矮小的茶花苗，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上了年纪的老茶树。粗犷的枝丫，烂漫的花朵，扑鼻的清香……热烈而张扬的生命，在荒郊野岭独自盛放。一朵朵素淡的白花，白得清冷，白得肃穆，如出尘的仙子，神情凛然，让人望之却步。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上了年纪的老树是有灵性的，它萃取了天地的灵气，日月的精华。我们在老家乡下走亲戚，漫长的山路上，妈妈会指着某棵老树让我们拱手礼拜，虔诚许一个快高快大的心愿。而眼前这颗不知经历多少风霜的老茶树，应该也是如此吧，它的年纪必定比我长，见过的人事比我们多了去，它以智者的从容冷眼看着人们从它身边走过。老的走过去了，我们年轻的也接着走过，再后来，还有更年轻的呢，所谓人生代代无穷已，它看见了，缄默不语。

如果对一颗树可以心生敬畏，那么我们就不会轻易去毁掉一棵树。遗憾的是，初中毕业后再一次旧地重游，曾经的荒郊，路拓宽了，楼房盖起来了，那高高的斜坡上惊鸿一现的老茶树，已荡然无存。人来人往，没有人记得它曾经寂然地站在此地，春风浩荡，花开荼蘼。

初中有很多好玩的课外活动，除了上山植树，还有到生产队抗旱，去老师的菜园子除草，还有去送兵等等，都是现在的孩子难以体验到的无比开心的活动。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武装部欢送新兵入伍，目送英姿飒爽的新兵远去，早已过了放晚学的时间。我们三五成群慢慢地逛着回家，走到了小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各种香喷喷的小吃，各种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让我们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天色向晚。记得从卖缸瓦的那条小街走过，闲聊间不经意一抬头，只见破旧的瓦房檐上苍茫的暮色映衬出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没有绿叶，高大粗壮的枝干上只有一树烂漫盛放的繁花，在宝蓝色的天穹上渲染出如梦如幻的粉紫，美得醉人心扉，美得让人落泪。那些暮色沾湿的花瓣，朦朦胧胧，含情脉脉，欲说还休。这是一颗紫薇树，也是一颗老树。白天，也曾从这条小街经过，却没有被它的美所迷惑，没想到今晚的惊鸿一瞥竟然定格在脑海了，多少年也念念不忘。也许是最好的年纪吧，一颗最善感的心灵，恰巧赶上了那一个最美的日暮时分，是天时，也是天意，无法躲避。

没过多少年，旧街改建，拆了瓦房，建起了楼房，紫薇树也不知所踪。夜幕降临，走过这条熟悉的街道，抬头只见璀璨的霓虹闪闪烁烁。

有关树的风景还有很多很多，挂满小青枣的枣子树，缀满白色小花蕾的水翁树，花开时灿若云霓的苦楝树，花色艳丽妖娆的棉花树……常绿的、落叶的、开花的、结果的，倚在河畔、栽在街角、种在房前屋后、长在荒郊野岭……这些风姿绰约的树，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与我们狭路相逢气息相近而灵魂相通，它们燃亮了我们的生命，最终却在岁月的变迁中悄悄离别，销声匿迹。我曾经多次独自一人去寻找旧日的足迹，然而那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只能是徒劳而返。无可奈何花落去，故人不在，旧景不见，空留怅惘。

我生活的南国小城，从来不缺乏郁郁葱葱。时值早春，推门可见各种整齐划一而生机勃勃的绿化树。树下，没有无忧无虑的孩子驻足玩耍。而老去的我们，心静如水，再无波澜。

世间事多是如此吧，“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文字为原创，图片来自网络。）

书香茶韵禅意

浮生若梦宁静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