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峡谷壶关行
郭增吉
一秋雨初歇，云开雾霁。天刚刚用水洗过,蔚蓝得犹如一块无边无际的舞台幕布。柔软的风儿就是一位俏皮的小姑娘，时不时地用手撩拨你的头发，掀动你的衣襟。空气也格外的清新湿润，仿佛多掺了些氧似的。真是出门的好天气。早饭刚过，灿烂的阳光照耀着五彩的大地。我和同事郝君各跨一辆摩托车，从家乡林州桂林镇出发，踏上了西去的路途，目标是穿透太行大峡谷，到山西壶关走一遭。阔别多年的淅河水因了今秋的多雨，又在脚下滚动。我们沿着河北岸，溯流而上，经合涧镇，走合嘴路，西行十里，便进入太行山腹地。远远望见一条白练雷鸣般从百十米高的大坝上飞流直下，这是弓上水库的泄洪道在排水。往上稍走，便见一大片水域，浩淼辽阔，一眼望不到边，说是山间平湖，一点也不过分。新建的千米大坝如长虹卧波，蛟龙戏水，极为壮观。水库以西，一抹碧水，随山势蜿蜒，就像太行山的一条大动脉，一年四季永不停歇地汩汩流淌。没有一丝风，湖面平静得像一面能照彻人心的硕大的镜子，倒影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树，野草苇花。有人在湖里用网箱养鱼。我们下车，站在岸上观看，只见拥拥挤挤的鱼群蹦跳着，想跃出网外，大概是囚困久了，想获取自由。而野生鲤鲫却在网外徘徊，使劲地碰撞着网箱，想进入里面，以获得鱼食。触景生情，很是一番感慨。其实，茫茫尘世何尝不是一张偌大的无形之网呢？我们人类，很多时候就像这网外网内的鱼儿。有人喜欢蜗居，怡然自得于一方斗室；有人喜欢闯荡，行侠天下以快意人生。蜗居久了，便觉无聊，又向往外面的天高地阔；闯荡多了，反会生怠倦之意，又想营造一片安乐窝，以遮风避雨。还有人把婚姻比作围城。一对红尘男女卿卿我我挤进了围城，演奏了一段锅碗瓢勺交响曲，渐觉兴趣索然，便想冲出围城，再获自由身。万事万物皆一理，只是当局者迷，我们往往不自觉罢了。远方一艘小船悠悠地划了过来，绞杀了我的深思。船上坐着两个人，船头一个，船尾一个。船头那个用力地划着双桨。船尾那个显得很悠闲，脸朝后，眼睛向水下张望。我怀疑船后拖着渔网。随着桨板的点击，湖面上留下了两道水痕，一圈一圈的涟漪像鱼鳞一样向四周荡漾开去，打破了湖面的平静。紧邻弓上水库的北岸太行山腰，有一个凸形的小村叫“咀上”，名字怪怪的，却极形象。它是河南林州最西端的一个小村子，总扼太行门户，是出入大峡谷的咽喉地带，这，岂不就是“咀上”？村子西边的大路上，相距不远竖着一块大大的路牌，横幅上写着：国家级森林公园太行大峡谷欢迎您。这儿，是一鸡鸣两省的交界处。前面还是山，脚下还是路，可我们都有些激动，毕竟，一抬脚我们已从河南跨入了另一个省份——山西。二车轮缓慢地行驶。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我们的两眼也在不停地拍摄。奇花异草，怪石古树，真叫人目不暇接。扑面而来又有一横牌凌空高挂：太行山大峡谷自然风光旅游区欢迎你。我知道，已进入大峡谷了。此处往西，至仙人桥，这一段叫龙泉峡，又叫水峡，因水源丰盛而得名。咀上西行十余里，淅河南岸，一片彩旗招展，宫灯串串。我们刹车驻足，隔河遥望，原来是一景点，门牌上写着“女娲洞”三个大字。只见几十米高的半山腰有一洞口，激流喷涌，几级跌宕，直达河底，远望就像一条白色的巨龙，从山上探身而下到河里汲水似的。如此流香滴翠的好景，不看岂不惋惜？于是东拐，下坡，再折向西南，途径水草肥美的河滩，越过一座玲珑的小桥，便进入女娲洞景区。绿柳垂杨，疏竹繁花，一片旖旎风光。刚下过雨，女娲洞水流如注，涛声如雷，从悬岩峭壁上跌落下来，形成一道瀑布。瀑布冲击断岩，迸溅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菊花。这就是有名的“银花瀑”。银花瀑一头扎进了碧绿的深潭中。潭水漫出来，流入淅河。这段淅河又称郊沟河，古称沾水，《汉书·地理志》说：“壶关有沾水，东至朝歌入淇。”淅河下游在河口村汇入淇河。这潭水叫作滋淇潭，想来应源于此了。通过山间栈道，我们来到了女娲洞。这是一处天然石灰岩溶洞，据文字介绍，形成于五亿年前的中寒武纪，现仍保存了原始风貌。洞内钟乳石、石幔、石柱、石塔比比皆是，“金瓜吊顶、鱼跃深潭、水怪出洞、小妖吃奶、群妖坐殿、金瓶溢酒”等造型千姿百态，纯属自然，无一点人为的斧凿痕迹，叫人叹为观止。洞内有地下河，能听到流水哗哗。洞深不可测，到纵深处，仅有一米高低，人需要匍匐前行。看来追根穷源是不可能的了，怪不得有人称它是天下“第一无底洞”呢。回到洞口，有一钟乳石，其状如人，名字就叫将军把门。听到有人正在讲解一个传说的民间故事。此洞原叫女妖洞。洞里有一位女妖，常常出来掳掠过路男子，摄回洞中，吸干精髓，残害至死。大宋咸平五年﹙年﹚，六郎杨延昭率军过此，水月观音托梦于他：“为国尽忠，为民除害，乃元帅本色。”翌日，杨六郎大战女妖，女妖战败，退回洞中。六郎怕她再出来害人，便把大枪插在洞口。从此女妖不敢再出来害人，气得嚎啕大哭，眼泪汇成泉水流到洞外，形成瀑布。那个石人，据说就是杨六郎的化身。山南还有一峰叫杨景寨，可与此相佐证。上面残留的寨墙，是当年杨六郎抗辽时驻兵而筑。女妖洞后来改成了女娲洞，一则是为了旅游需要，再则也确有依据。太行山古称“太形山”，“五行山”﹙行，在此读xing﹚,还叫“女娲山”，“皇母山”，大峡谷以南有一高山叫“娲皇岭”，无不与女娲有关，相传这一带正是当年女娲娘娘巡视太行山所经之处。过去河滩上有座“女娲宫”是祭祀女娲的殿堂，世事沧桑，不知毁于何时。现在的女娲宫富丽堂皇，是重建的。庙内有不少善男信女正在焚香礼拜。作为中华民族的始祖，作为人类的伟大母亲，女娲炼石补天，捏泥造人的慈悲胸怀和崇高形象，必将永远被炎黄子孙所爱戴，所敬仰，所怀念；她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诸多传统美德与不朽精神，也必将为后人所继承、所发扬、所光大。三感慨之余，我们逶迤西上，来到了“桥上”。桥上是壶关县一个乡镇所在地，位于大峡谷北侧，背靠太行，脚踏淅河，在百里大峡谷中，这是一个少有的天造地设、田园牧歌式的好地方。气势开阔，梯田层叠，果树茂密，千百人家定居于此。他们因势就形，构筑自己的安乐窝，一排排，一座座，错落有致，绿荫笼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千好万好，不如水好，有水就有人，无水难活人。现在的桥上，既有高楼华舍，又有古朴民居，这些土著居民之所以活得有滋有味，是得益于村前这条淅河，这条千百年来就一直这样多情流淌的母亲河。在这个弓形的地方，小河被两道石坝拦截，形成了像女人飘逸的秀发似的两级连环瀑。翡翠色的水面上，太阳照耀着，流光溢彩，和岸上的亭台楼榭、绿柳白杨相映成趣。黄莺在梢头歌唱，燕子从低空掠过。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水边洗衣服，穿方格花衬衫的那位还抡着棒槌呢。真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入山来听捣衣声了。很想知道“桥上”村名的由来，询问一位脸上刀刻斧凿般的中年汉子，汉子也茫然无对。信步寻觅，见村子的正西和西北有两座桥。西边那座南北横跨淅河的水泥大桥叫“安波桥”，大概是夏秋之时，山洪暴发，浊浪排空，涛声震天，危及沿村生命财产，人们为了吉利，才起了这么个名字，图的是风平浪静，两岸平安，其用心何其良苦。村子北面的山泉汇集成一条溪流，就叫后沟河，赶来与淅河缠绵相会。在两河相交处，纵贯东西也架着一座桥，所不同的，这是一座古老的大石桥，桥下一轮半月形圆拱，桥上两排平行的石栏杆，显得格外古朴凝重。桥面由一块块青石严丝合缝地砌成，又被无情的岁月打磨得光滑可鉴。桥头未刻桥名，恰有一老者经过，说这桥就叫“桥上桥”。我听了还是不解，究竟是因为村子在桥上才叫“桥上”村呢，还是因为村子叫“桥上”这桥才叫“桥上桥”呢？这实在是一个很令人头痛的问题。其实细细想来，又是无所谓的，村子两面临水，双桥拱卫，美轮美奂，恍若仙居，这，不就是最好的注脚吗？村子北面有一谷口，有用水泥塑造成古树形状的大门，上书“八泉峡”三个丹红大字。据介绍，峡内溪泉恣肆，因有八股较大的水源，俗称“八道水”，峡也因之称为“八泉峡”。峡中景点众多，形成了“地上看，水中游，天上观，云中行”的旅游格局，被誉为“太行第一雄峡”。最重要的是峡内新兴大型水利工程，建成了高七十九米的蓄水大坝，再把水牵到东井岭，引入壶关城，一举解决了全县的饮用水难题。据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其艰巨，其规模足以和人工天河红旗渠相比。高峡平湖展现在人们面前，为八百里太行又缀上了一颗璀璨的明珠。四恋恋不舍地离开桥上乡八泉峡，又驱车上路。郝君喜唱，我亦和之，一路豪歌。沿途行人不多，但并不寂寞，时有大小车辆擦肩而过。更感欣慰的还是那条淅河。淅河从桥上开始从左边移到了公路右边。尽管水东人西，反向而行，但河水的细浪微波，浅吟低唱，给我们单调的旅途平添了诸多乐趣。水面上，野鸭子见了人也不惊慌，目不斜视地游泳嬉戏，偶尔还可见到鹭鸶之类，单腿独立，仰天长啸，那绰约的风姿，活脱脱就是鹤立鸭群了。在一“U”形拐弯处，有一东西向长桥，桥头勒石“盘底桥”三字。这里是淅河的上游，源头一直深入到桥西南的断层峡谷里。盘底桥雕花石栏，镂刻得很是精致。紧邻桥南的谷口，是一片开阔地，有建筑物，有停车场，到处彩旗飘扬，宫灯高挂。雄浑气派的牌楼上大写着“红豆峡”斗大的红字，落款启功。启功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笔力遒劲潇洒，气度轩昂。“红豆峡”，很富诗意的名字。有不少红男绿女在峡口徘徊，怕不就是为了这具有相思暖意的峡谷美名？我看了景点介绍，果然有一处叫“北国红豆”的。红豆是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只知道王维笔下“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所推荐的这“相思子”，倾倒了一代又一代不知多少痴男怨女。你看，单单“红豆”两个字的创意，便唱响了大江南北，招来了全国各地的无数游客。红豆峡是龙泉峡的一条支峡，位于盘底村西南的紫团山下。是国家4A级风景区，国家森林公园，国家地质公园。因峡中生长着大片北方罕见的珍稀树种红豆杉，是红豆杉的培育基地，所以取名红豆峡。又被誉为“中国第一情峡”。一直深入到太行山西南心脏里去，和主体大峡谷成“T”连接，相映成趣，极类似于长江大三峡与小三峡的裙带关系。此处多酒家旅馆，分别冠名为“源头”或“红豆”什么的，无非是借山水名胜打造自己的招牌。更为难得的是，壶关县委、县政府独具慧眼，别出心裁，于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一至初七，在红豆峡举办中国七夕情人节。吸引了全国各地众多的情侣来这儿举办婚礼，旅游结婚，享受多项独特而又免费的服务。红男绿女们畅游民俗村，相思园，情人瀑，七仙峪，月老洞，在鹊桥上缠绵，在“情石”前盟约，在“缘石”前留下倩影。他们得到了免费的实惠，反过来又把红豆峡的广告免费带到了祖国各地。用时髦的话说，这就叫双赢。壶关人聪明啊！虽说红豆峡是30里峡谷，30里画廊，可我们没有充裕的时间消遣，只在峡口徘徊了一会儿，便继续行进了。五过了盘底桥，很是惆怅，心想再也没有如影随形的小河作伴了，遂怏怏然掉头北上。路极陡峭，左面是千仞石壁。右边是百丈深渊。我们小心翼翼地靠右行驶，生怕有什么闪失。行约一里，地势稍显平坦，道往西拐，有一隧洞。我们下车小憩，这儿是太行半山腰，放眼东望，“横看成岭侧成峰”，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对面一山，有数峰突兀，像几个老人在围坐弈棋。又有一山像一朵莲花散开的几页花瓣。此山对过，有一峰似人手指，真有一指擎天之势。再看山下的路，变成了一条白线，那些行驶的车辆，就像蠕动的乌龟，而三二行人，仅是一个个小黑点了。回首看洞，洞口丹书“日月隧洞”。日月隧洞有上下两个洞组成。上洞为月洞，据说长50米。下洞为日洞，纵深60米，宽10米。两洞叠摞，构成了洞上洞的格局，且形似日月，故名日月隧道，又叫“别有洞天”。月洞边有小字“反帝洞”，大概是文革时期的产物。隧洞北边的悬岩上，有一溜儿窄极、陡极、几为直上直下的石磴。郝君说，这便是旧社会林县人逃荒上山的唯一通道。我抬头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头晕目眩，战战兢兢。李白有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殊不知，这儿的山道或许比蜀道还要难上加难。想想吧，石磴宽仅盈尺，山谷深不可测。人要翻山越岭到山西去，有时要像猿猴一样四肢着地，一寸寸、一拃拃往上挪动，稍不留神或精疲力竭时，便会倏的一下，掉进山谷，摔得粉身碎骨。唉，这山,这谷,这路,曾吞噬了多少老林县人的幽魂啊!感慨之余，起身过洞。心中体验着陆放翁“细雨骑驴过剑门”那种感受，只是这“驴”由毛驴变成了“电驴”，这“剑门”变成了隧洞。洞里一片阴凉，打开车灯，地面很平坦，洞壁坚固、光滑。慢悠悠出得洞口，顿觉豁然开朗，真是“别有天地非人间”啊。洞东和洞西，因海拔高度相差较大，自然气候也截然不同。东边还显得很是闷热，而西边却是极其凉爽，已接近中秋的气温了。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写钻入洞内，见到的土地平旷，房舍俨然，人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我们出了洞，见到的则是另一番景象。其一，西北方的公路东边山谷里又有一条清凌凌的小溪活蹦乱跳地跑出来欢迎我们，然后往西南逶迤而去。溪边水草丰茂，丛丛细柳，白的芦花，紫的荻花，在飒飒秋风中摇曳。一块大青石边，斜倚着一位白髯老翁，右手托一顶草帽，轻轻地扇动着，左手抚摸着长长的白胡须。那种神态，那份恬静，似乎不知今夕何夕，浑然忘却了世上还有他人存在。我也纳闷，看前后左右，并无村舍人家，哪里便冒出了这么一位老者，仙风道骨，飘飘逸逸，莫非真成了《秋翁遇仙记》？其二，我发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峡谷。太行山不知被那位大力仙子鬼斧神工般砍了一剑，从中劈出了一道长长的石缝。两侧的山壁陡然耸立，浑成一体，就像两块硕大无朋的门板夹在那儿，路，就从这门板的夹缝中延伸了过去。抬头看，天成一线，虽然才是下午一点，但几乎找不到太阳的影子，凉气袭人，恍若进入了西游记里的境界。看来，这绵长的夹缝中一年四季太阳是很吝啬的，正午时分能见到一缕光亮已是很奢侈了。和隧洞相接的是用水泥砌成的一座坚固的大桥，叫胜仙桥。小河就从桥下潺潺流过。胜仙桥往北百来步远，还有一座古老的石桥，叫做仙人桥。这桥坐落于五指峡东端的悬岩峭壁间，东西斜建，气势壮观，跨度50米，宽8米，设计合理，用料考究，技艺高超，在许多年前没有钢筋水泥的情况下，用灰土作浆，由上万块精细石料砌成，真是巧夺天工了。我们在桥上浏览，看了看石碑上的记载，不由对这座石拱桥肃然起敬，赞叹有加。桥东端就连接着悬岩上的古栈道。栈道已废，遍布苍苔草木，一片荒凉，但这却是当年沟通晋豫的交通要道啊。桥边停着一辆运煤车，司机大概是困了，坐在车里喝水。稍作攀谈，他告诉我们，出日月隧道往西南是五指峡，往西北走荫林大道，长二、三十里都叫王莽峡，这河也叫王莽河。告别司机慢慢赶路，四处顾盼，只见两旁刀削斧凿的石壁长廊上，几无大树，映入眼帘的尽是青草野蒿，长藤浅苔，还有一片片低矮的灌木丛。那嫩绿的藤条，沾着露水，一丛丛，一丝丝，一直垂到路基上，清风徐来，简直就是连绵不断的不停摆动的长条门帘。说不出名字的各种野花，争奇斗艳，异彩纷呈，楚楚可怜。最令人感动的还是水，山缝中，草丛里，树木下，岩石上，无处不飞珠，无处不溅玉，时时有流瀑，时时有清泉。正走着走着，猝不及防，便有一股玉液琼浆兜头浇下来，给我们一个好爽的免费淋浴。还是用王维的诗句“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来描状眼前的景物吧，那真叫绝！路多曲折，有时呈“之”字形，有时呈“W”形，有时又呈“S”形。有时眼看屏障横断，无路可走，头就要碰到崖墙上了，可忽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有一段笔直的大道在等着我们走。为防意外，我们每逢拐弯便鸣喇叭。喇叭声和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泄露出来的悠悠牧笛声，再加上时不时由山谷峰顶冒出来一串山西大汉几碗米酒后类似“红高粱”式的喊唱，刚柔交织，山鸣谷应，经久不绝，倒也别有一番韵致。隧洞也来凑热闹，先后又冒出来两个，一个是“七里栈隧洞”，一个是“王莽河隧洞”。王莽河，真像一条万丈长蟒，见头不见尾，一直沿路往西北蜿蜒缠绕过去。一会儿钻到路左，一会儿又飞到路右，九曲回肠，飘忽不定。这一段桥梁特别多，名字也特别美，我凭脑子记得的就有环壁桥、回音桥、山豪桥、越谷桥、丁家东桥、丁家西桥等。因赶路，忽略的还有一些。山豪桥旁边的悬岩峭壁上，有几处山头，大小不同，形似佛像，其中一尊高好几十米，顶天立地，孔武威严，据说叫做镇妖佛。不时有形态各异的峰崖闪过，看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王莽河就像长藤结瓜，结出了一连串的名胜古迹呢。六七里栈隧洞又名愚公洞。过了隧洞，离开大路往东北走，不远处有一斜谷，峡很窄，羊肠小道蜿蜒进去。峡口有一牌坊，上写：羊肠坂景区。羊肠坂属于五指峡景区。五指峡和王莽峡在茫茫太行中，构成一个“人”字形框架。这儿是五指峡的出口之一。隧洞西侧王莽河畔竖着一块水泥板块，上面用遒劲老道的行体书写着曹操的《苦寒行》诗：“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止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羊肠坂，海拔米，《水经注》记载，这儿是“沾水”发源地。羊肠坂是太行山中五指峡至龙泉峡的一条古栈道，像羊肠一样弯曲逼仄，险恶难行，自古是中原进入太行山的咽喉，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又是商贾来往要道。当年并州刺史高干拥兵自重，盘踞山西。曹操为了统一大业，于建安十一年亲自带兵前来讨伐。此诗作于讨伐途中。都知道曹操是东汉末年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他的诗雄阔、苍凉、冷峭。《苦寒行》一诗描述了行军的艰难，生活的困苦，环境的恶劣，也表露了这位铁腕人物忧思柔肠的另一面。“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极写山路的陡峭、狭窄与凶险，读后叫人频生感慨。在此无意评说曹操的是非功过。弹指一挥间，一千八百年过去了。潇洒秋风今又是，可人间发生了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啊。单就眼前这条“荫林大道”一项工程，就胜却无数口舌笔墨。一条水泥路宽不过十来米，可要穿透太行，连接晋豫，又谈何容易。政府花费了多少财力物力，人民又付出了多少鲜血和汗水啊。遥想孟德当年，叱咤风云，威风八面，也只能是“延颈长叹息”罢了。而今的羊肠坂，早已大路朝天，车辆如梭，游人如织。当年林木萧瑟，山穷水尽，古道险绝，人迹罕见的悲情惨状，已一去不复返了。王莽河边有一老一小两位牧羊人，放着百十只山羊在悠哉游哉地吃草。那小儿红扑扑的脸蛋，脖子上挂着一个用黄丝线串着的哨子，手里拿着一根柳条，一会儿无忧无虑地和老山羊戏耍，一会儿又和几只小羊羔转着圈儿撒欢儿。看他天真可爱的模样，叫人恨不得倒退几十年，再从头活一回。老者有六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古铜色的脸庞上，满是太行山罡风岚气无情浸润的印痕。他也不去吆喝羊群，径自坐在河畔路基上，用一只粗糙的大手，夹着一根香烟，吱吱地抽着，再吐出一口口浓烈的烟雾，一幅很惬意的样子。我打趣地问他：“老乡，见过曹操吗？”老人瓮声瓮气地回答：“没呐，可曹操来过这儿。”我笑了，递给他一只红旗渠烟，他接过了，点点头，连连说：“红旗渠，好，好。”这憨憨的山里人啊！步入羊肠坂，大体浏览了一下。我们领略了它厚重的人文景观和奇特的自然景观。飞瀑流泉，怪石珍木，亭台楼宇，摩崖石刻，云梯悬桥，幽洞奇峰，真叫人流连忘返。其中的藏兵洞、饮马池、曹公垒、曹兵灶、东仓、西库、曹操东归峰等景点，还残留着金戈铁马，烽火狼烟的古战场风貌。即使现在还负有盛名、生意红火的壶关羊汤，也得益于曹公阿瞒。当时曹军粮草匮乏，在冰天雪地之中捕捉黄羊，用峡谷泉水炖食羊肉及内脏御寒充饥，由此士气大振，进而攻克壶关。于是壶关羊汤便流传至今。在羊肠坂的知音洞中听了片刻叮咚作响的水声泉韵，感受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天籁，遥想着古今中外的知音韵事，一颗心醉了。七从羊肠坂出来，稍西行，再弯向北，走约十里，有一处路段呈拐尺状90度直角。顺北直角边向西走百步之遥，便来到了闻名遐迩的“十八盘景区”。只见路旁高高的岩石上写着大红隶书《十八盘》诗：“幽谷峭崖陡，徒转十八盘。俯临涧壑峻，势险莫可观。举步每千虑，藤蔓无由攀。战兢心欲碎，方知此行难。”诗精字好，颇有功力。看了看牌坊前的彩绘导游图，有一串串著名的景点。当然，既名“十八盘”，还是以“盘”为胜。据介绍，十八盘是唐朝时人们为了沟通上党和中原地区的文化商业交流而在高米的悬岩峭壁上人工开凿的一条通道。清代被洪水冲垮后，人们于康熙年间捐资重修了古栈道，共九折十八盘，一千三百个台阶，故名“十八盘”。如今盘道又修葺一新，恢复了原有风貌。但它的交通功能，已被荫林公路取代，仅成为景点的一部分。在众多的景点中，有一处叫“刘秀隐身峰”，我明白这儿一定又有王莽和刘秀的故事了。我们决定歇息一会儿。掏出苹果，一人一个，又递给坐在石阶上歇脚的当地老人一个，共同吃起来。老人很健谈，边吃边打开了话匣子。原来王莽峡中有许多关于王莽和刘秀的传说。王莽从河南一路追杀刘秀到此，刘秀在危难之中被当地万宝河山神隐身藏在了悬岩里，慌忙中刘秀不慎露出行迹，只好继续逃亡。山穷水尽之时，恰逢观音菩萨路过，让刘秀躲入峡谷深处一洞穴内。观音派蜘蛛在洞中结网掩护，从而躲过一劫。刘秀隐身的崖石，就叫“刘秀隐身峰”，从远处看，极似身着古装的一个人，五官清晰可见。刘秀藏身的天然山洞，叫隐身洞，现在里面塑有观音像和刘秀像，供人朝拜。王莽因见不到刘秀，光顾着追赶，一不留神坠下了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他的心肝挂在了悬岩峭壁上，日后就形成了心肝石。怪不得在过来的路边悬岩上有一处凹坑，酷似心脏形状，写着几个红漆大字“王莽心肝”，还嘀咕着不知何意，原来典故出在此处。老汉很健谈，见我们感兴趣，又讲了一个典故。说的是刘秀被追到千人崖下，口干舌燥，忽然眼前坚冰融化，冒出一股温暖清澈的泉水。刘秀大喜过望，忙捧水痛饮，疲劳顿消，得以继续前行，逃得性命。从此之后，尽管寒冬腊月，冰封雪飘，可这段米长的泉水却永不结冰，人们称之为热水湾。传说很诱人，风景也很美丽，徜徉其间，仰俯今古，不仅可领略到独特的自然风光，更能体验到劳动人民无穷的聪明智慧和伟大的创造力量。我们又翻身上了坐骑。“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脑后从幽远的盘路上断断续续传来一阵甜甜的歌声。八王莽峡最西端，也即最后一处景点是阁老陵，位于石坡乡石坡村老凹圪倒自然村。如果从西边进太行，则该是峡谷第一景了。我们在此停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郭阁老”的大名。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和他老人家是同宗呢。北边路基下，有河水成弧形环绕，状如玉带，谓之“护城河”，又名“砚王池”。阁老陵在路南，我们沿着斜路来到了牌坊前，看了看阁老陵的介绍。说的是明朝时，有姓郭的一对夫妻逃荒到壶关，在一片金光闪耀中生下一子。长大后勤学苦读，满腹经纶，终于做了朝中阁老，与内弟韩丞相二人同朝辅政。二人虽系亲眷，但品行、政见却大相径庭。郭阁老以国为本，忠厚正直，而韩丞相虚荣奸诈，心术不正，二人常有争执。一次韩丞相谎编壶关有十大美景诓驾出游，意图不轨。郭阁老得悉后，当即予以揭穿，力劝皇上止行。皇上以大义灭亲，除奸戡乱之功宣喻天下，自此郭阁老声誉鹊起。晚年告老还乡后，看中了这方山水，筑室归隐，直至寿终，遂造陵长眠于斯。后来郭氏一门人丁兴旺，庄园成片，历代为官，诸事发达。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于是我们买了票，走进了红柱彩坊的大门。转了转安卧在高处的阁老陵，细看四周山脉水土，果真藏龙卧虎，气度非凡。阁老陵后面，有轿顶山，远远望去，仿佛一顶轿子静置谷口。阁老陵东北，有官帽山，山体中间山头较大且浑圆突出，似圆帽形状，两侧有两个相对低平的对称山头，像两个帽翅。阁老陵东南侧，有笔架山，数个山头凹凸相连，恰似笔架。又有笔筒山，浑如圆筒，好用来插笔似的。又有印把山，也叫印章山，位于阁老陵东侧，是一个头尖底大、整体浑圆的孤山，形同印章。阁老陵左右两侧还有浑然天成的石城墙，左墙长来米，高10余米，厚1至3米，墙顶长着20多棵古松，盘根错节，远望有如一队整齐的卫士。右墙在笔架山东约米处，与左墙遥相对应，形如屏障。还有象鼻山，老虎山、狮子滚绣球等，群峰连绵，祥云飞度，钟灵毓秀，一片苍碧。整个陵区松柏参天，花草灿烂，环境优雅清新。园内游客有许多本地人，谈起郭阁老，赞不绝口，很为有这样的乡邻感到自豪。九出阁老陵，继续西上，地势越来越高，山势却越来越缓，峡谷渐趋开阔。陆陆续续又见到几许农夫，山脚已有果木田园次第出现。玉米、谷子长得都很单薄，秸秆矮矮的，许是土地贫瘠的缘故吧。因山上有土，便渐渐显露出连片的森林。大路旁边的松树透过长城似的涂着白灰的石围墙，伸出长长的臂膀，像在欢迎来往过客。绿树掩映之中，红砖青瓦隐现，鸡犬之声相闻。越来越浓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行行重行行。下午四时许，我们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原来大峡谷已被我们穿透。大峡谷从始点到终端，差不多走了一百里。这儿就是东井岭，太行大峡谷西出口。这是一道明显的分界线。由此往东，是横亘南北、隔断东西的太行山脉，往西则是海拔近两千米的秦晋高原，清一色的黄土地，清一色的黄土高坡。一鼓作气穿透太行山，我们心底充满了一种豪迈与征服感。站在最高处，回首东望，八百里太行尽收眼底。远古时期女娲氏炼彩石而补苍天，斩鳌足以立四极，自此混沌初开，乾坤始定。后来，共工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致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中国的地形，总体呈西北高，东南低的趋势，似乎在证实着这个不朽的传说。造山运动，地球大陆板块互相冲撞挤压，造成边缘断裂、抬升，成就了太行山的雏形，又经历了亿万斯年漫长的霜雪剥蚀，风雨勾勒，雕塑了今天太行山独特的地理风貌：山连着山，峰挨着峰，嶂叠着嶂。有如奔马，有如蟠龙，有如驼背，有如奶头，有的一柱擎天，有的岩墙似堡，奇形怪状千姿百态。整体观之，苍苍茫茫，无边无际，真正是山的波涛，山的海洋，山的国度，山的世界。在这儿，山是主宰，山是主流，山就是全部，山就是一切!飘飘然陶醉之余，自然就想起了毛泽东的“关山似海，残阳如血”，也想起了张养浩的“峰峦如聚，山河如怒”，还想起了杜工部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时，路在脚下，山在脚下，云在脚下，仿佛自己真的是立马太行第一峰，真的要“欲与天公试比高”了。旋即，又静下了一颗膨胀的心。大山，带给我的，不只是美丽，不只是壮观。高原，带给我的，也不只是雄浑，不只是伟大。它们还带给了我惊心动魄的震撼，带给了我无可名状的悸动。面对横亘八百里的太行山的峡谷、层峦，面对雄峙两千米高的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我感到了人类的渺小，更感到了自己的微乎其微。在洪荒宇宙中，在浩浩山原前，一个人，充其量不过是一末草芥，一粒浮尘，一颗沙子，一滴水珠，仅此而已。十一个人喝了一瓶矿泉水，躺在青石板上稍事休息，顿觉气定神闲，精神抖擞。于是，我俩又骑车直奔壶关县城。一路上，感慨颇多。壶关历史悠久，文物古迹和革命遗址遍布，但吸引我眼球的，却是她的绿化。全县总面积平方公里，森林面积50多万亩，森林覆盖率达到47.6%。踏上壶关的土地，第一印象就是，满眼的绿色，遍地的清凉。先说这壶关的山水。百里太行大峡自不必再说，出了大峡谷，走上通向壶关县城的柏油大道，都离不开一个绿字。密布的森林，连绵的灌木丛，就是空旷无人的山间公路两旁，也到处是芳草萋萋，鲜花含笑。茫茫黄土高原上一个个起伏陡峭的黄土高坡，没法耕种庄稼，于是人们刨下了无数的鱼鳞坑，用白石灰标点，坑内载着小松树，小柏树，郁郁葱葱。近看，一个个鱼鳞坑，就是一个个袖珍的盆景；远望，满坡白点点，就像是均匀分布着在小树下低头吃草的羊群。再说壶关的道路。过东井岭往北，便是直通壶关县城之路。地势渐渐开阔，新修的水泥大道笔直平坦。最引人入胜的，是道路两边种植的景观树，有国槐，有垂柳，有架起来的葡萄，里外几层，株距、行距都呈等距，横成行，纵成排，斜着看也成列，整整齐齐，无一伤损，就像矫健的士兵在阳光下摆阵操练。而每一株树，都把离地面一米的树干涂成了白色。风儿吹来，绿色的树冠，白色的树干，又像是满头翡翠的小姑娘穿着白裙子，亭亭玉立，翩翩起舞。这路边的树，不是一处一地，不是一村一镇，而是逶迤而来，飘然而去，哪里有路，那里便有一行行的景观树。路是青色的长龙，树是绿色的长廊，路和树组合起来，镶嵌在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里，构成一道美到极致的风景。最后说说这壶关县城。壶关县总人口30来万，县城也就四万左右吧。县城规划区面积31.4平方公里，建成区面积7.8平方公里。这座玲珑剔透的小城，最大特点是绿。绿是主色调，绿是主题歌，绿是中心思想，绿是灵魂和地脉。站在城边，映入眼帘的，是方方正正的草坪，是鲜鲜美美的花，是娉娉婷婷的树，就连屋墙上，也爬满了牵牵连连、缀满绿叶的爬山虎。走进小吃馆，面对门前的草坪花树，听着白鸽子、灰斑鸠的咕咕鸣叫，要一碗脍炙人口的特色小吃壶关羊汤，细细品味，真是别有一番风情，平添无数乐趣。壶关围绕打造中国北方绿城的目标，致力于创建园林县城，大力推进单位和庭院绿化工作，形成了林在城中，城在林中，绿在人中，人在绿中的新格局，被国家爱卫会授予国家卫生县城荣誉称号，被省委、省政府表彰为文明县城。壶关虽然现在还是一个边山老区和国家级贫困县，但壶关充满生机，充满希望，壶关的明天一定更美好。一路走来，山在绿色中挺拔，水在绿色中灵动，大地在绿色中蓬勃，村庄在绿色中舒张，城市在绿色中展翼飞翔，而人，更沉醉在这一片沁人心脾的绿色里。
作者简介
郭增吉，退休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林州市作协理事及诗词学会理事。在国家、省、市报刊上发表散文、诗歌、古诗词多篇，并多次在国家、省、市举办的各类赛事中获各种奖项。作品入选多种选集。秦川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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