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舞姬，没有人知道她的背景，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她尤为坊间称赞的是她的回眸.

曾经多少人想要她的回眸一笑，以千金相送，珠宝相换，还有人以奇珍异宝，名胜书画相邀，却未曾如意。

于她的回眸，有人不屑道只是子虚乌有，一个回眸便可以颠倒众生，回眸一笑更是令人如痴如醉，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的回眸，并没有多少人见识到。那些市井小民多没有条件来看，只知人云亦云。

她此生的回眸都献给了心中的他，但她现在的眼睛是瞎的……

初见时，正是管事第一次选她为领舞，她细细描眉，婉婉涂腮，轻轻地呡下红油纸。其实她惯不用这个，只不小心听说这红油纸有不灭的柚子香，是朝中有权势的大人送来的，难得的紧，况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忍不住地多嗅了嗅。

须臾，管弦琴奏，清澈悠扬，她随着花瓣飘落，手上两把扇子轻轻摇着，背对着客人翩翩起舞。舞时，并没有让大家看到她的面容，若是转身，便用扇子和水袖遮掩。

柔美的舞姿，曼妙的身体，她用肢体诠释着整个舞蹈。转圈，跳跃，交手，下蹲，挥臂，翘腿，扶头……

客人看得如痴如醉，她演的淋漓尽致。

突然，音乐似变得源远流长，让人琢磨不透，慢慢落地的她回眸，落袖，微笑。客人的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没有一个人不沦陷于她的回眸一笑。

这时，他带头鼓掌，其余人如梦初醒，复鼓掌。她眼睛转到他身上，他微笑地看着她，鼓掌未停。

她一舞成名，因为她的回眸，所以，她有了名字，叫“回眸”。虽然很奇怪，可她还是欣然同意了，毕竟比“盆子”这个名字听起来顺耳多了。她以前是个浣衣女，她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盆子拿衣服，说不出名字的她“荣幸”地被赋予了“盆子”。

她几次出演，他一直都在，无论在富贵人家，还是在外出演，她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她问他，为什么每次都能看到你。他回答说，因为我在你心里。她怫然，笑骂道，登徒子。

他笑而不语。

接下来，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心里对他有了异样的情绪，不同于其他人的感觉。她对他，很是欢喜。她以为会一直见到他，以为他会来赎出自己，向自己提亲，然后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但她没想到，他走了，不辞而别。

她守着窗外快要垂落的梨花，看着不知何时泛黄的红油纸，以及桌上将要燃灭的蜡烛，四周燃香旋起的层层烟雾，愣愣地出神。

她照向镜子，原本白皙稚嫩的脸庞变老变皱，皮肤松弛，暗淡无光，这些年她瘦了不少，额头也快凹陷下去，像个骷髅。最让她引以为傲的眸子也失了光泽，再无半点神韵，木木地看着铜镜中垂老的人，眼泪忽地淌下，抽噎得不能自已。

这幅样子，该怎么见他啊。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声音，却闻到了柚子香。

他说过她身上有股柚子香的啊，他很喜欢的，为什么还要离开她？

她明明一直都有柚子香的啊。

十年前，她被舞坊扔出。

“以前还能供着你，现在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你走吧，这里你待不下了。”

管事手下的小厮把她推出去，力道太大，把她摔在了地上。

她听到舞坊里传来了琴竹交奏的声音，依稀记得坊间今天新来的人物，美艳至极，比她最盛时还要美上三分。尤其是她的眸子，清澈分明，无半点尘世杂念。

希望你不要碰到像他那样的男人。

她站起身，胯上包袱，身姿还是那样的优美，却没有人欣赏了。她离开了这里，离开了曾经让她活的像梦一样的地方。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十五年后。

刚下完雨，河边还带着蒙蒙的水汽，柳条荡荡，远处的乌船已经开始载客了。雨后的风格外清爽，让她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好像空气中有些许柚子香。

她在河边取水浣衣，今天不知道为何往远处走了一些。忽然看到一个路人向她求救，她走进一看，竟然是他！

只是此时的他奄奄一息。

她连忙带他去江湖郎中那里诊断，但那郎中却是她出道时最大的对手，后来她因为回眸出名，而她却离开戏班，寻了老郎中学了医术，在江湖上找了个立足之处。

郎中却让她用一样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取他的生命。

她自知，她想要的是她的眼睛。

她看着命在旦夕的他，又用手抚摸着自己的眼睛，久久不出声。

最后她同意了。

用她的眼睛换取他的生命，用她最珍贵的东西换取她最爱的生命。

不料，郎中救活他后，利用计谋，让他失忆，让他记不得她，让他不再爱她。

她的眼睛因为看不见，就用心等他，她一直以为他会回来。终于有一天，她在街上听到他的声音，他却不认她，直言从未遇过她。

这比她失去眼睛还要难受。

她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天，似乎......快要塌下来了。

再也没有人唤过她“回眸”。

她想起来他来时包袱里的信。在她还没瞎时已经看过了。

原来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遇见他之后，他陪她回忆，帮她调查，让她安心。这次他回来，便是带着结果回来了。

他当初不辞而别，是被家中为官的父亲绑回家，让他读书，做皇子的陪读。就是这么巧，他偶发现了一块羊脂白瓷润玉镯，镯里面还有血红一样的相思子，与她的一样。后查明，她是皇帝微服私巡时走丢的小公主。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她有个空身份，什么都没为百姓做过，凭什么服她，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她的镯子在她被踢出舞坊时丢了啊，她什么都没有了，当时只希望他能清醒过来。

他现在清醒了，却什么都忘了。

她无能为力，她现在的模样说了也无济于事。

后来有人说，在下过雨的一天初晓，有看到她，她默默地走到河边，叫她也不回头。

“哦，”那人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那天好像有股香味。”

作者卢青

编辑唐久

配图九玲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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